第 48 章·主脑与零壹
奇迹...这是无可置疑的奇迹。
通往地球亚轨道的高度尚还有好几公里，但浮空船的动力源和电磁感应组，也就是推动船只的引擎都已失效，这点在墨菲斯驾驶舱漆黑的仪表盘上可以得到证实——尼布甲尼撒号动不了了，它船体外层出现了许多空洞，舱内的氧气也在缓慢泄露。但在缺氧成为一个问题前，船员们很确定自己刚才经历了一场短暂的失重。
那是人与飞船都一同向下掉落才会出现的，但这个过程没有多久。就在崔妮蒂冲进尼奥所处的医疗舱来确保安全，却因为失重不得不飞扑到用安全带固定在手术台上的尼奥身上时，大概因为这一失重下的怀抱，又或者特殊的体质，让本应该还在沉睡的尼奥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每一个从机械农场里诞生的人都是一样的，比如，也许在梦境里，有的人生性饕餮吃的脑满肥肠，但其实现实中他骨瘦如柴。因为机器只会给养殖的人类输送恰到好处的营养，保证他们能活着，在无菌环境保持健康就行——尼奥就是这样一个典型，在自己亲手给他套上的人造麻布外套下，崔妮蒂抱着的如同一具皮包骨的骸骨，肌肉严重萎缩，骨质也还很脆弱，只是才来到现实一会，被机器剃光的头皮便冒出了青茬。
尼奥的眼中有疑惑，也有惊讶，他认出了抱着自己的女子，此时他们两靠得有点近，脸都几乎要贴在一起，一时不禁屏息凝视，脸上都难掩惊讶。
“我记得...你是崔妮蒂？”
话音刚落，一股突然的力量从下往上而起，就像轻盈的人体一下变重了似的，被绑在手术台上固定的尼奥还好，崔妮蒂只能用力抱住对方，才不让自己因为突然产生的重力掉下去！
不过，美女的怀抱虽好，可是落在一个极为虚弱的人身上就是另一种感受了，尼奥痛苦的惨叫并没能引起其他船员的注意，他们正因为突然又停止的下坠而摔得七荤八素，鼠标撞在坦克他哥身上，然后坦克摔在他身上，不等他发出惨叫，一箩筐没有固定好的金属工具劈头盖脸砸下来，一根扳手正中额头，当场将他们击晕。
唯有墨菲斯，本就捆在驾驶位上的他整个人摊在椅子上无法动弹，但也只有他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船确实失去了动力，可是从上面发出一道光后，他们便被什么抓住了。然后，这力量开始拖拽着他们向上飞去，千真万确，飞行船高度不减反升，除了奇迹，还有什么能够解释这一切？
重力牵引器稳定工作中。
巍峨的红日级船体正下方，延伸出了一块如同肋骨一样狭长的突出部，一条无形的重力收束通道正对上直线中心区域的那艘人类飞船，以秒速二十到五十米的幅度将对方给拉扯上来。这套装置与行星裂解船的“龙齿”不仅是表面相似，作为新式舰船的标配，它取代了磁力锚点与物理牵引等方式，能够拉扯一定质量的物体，用以泊船以及接收货物。
随着浮空船逐渐接近红日，战舰也同步打开了机库舱室，人联的穿梭机都比这破船大上三倍，为了更好地进行容纳准备，一部带机械臂的工程船已经在舰炮的掩护下起飞向下做接应。双方很快接触，机械臂抓住了船只并固定，工程船启动引擎，以绝尘的速度将追击而来的机械体甩开，最终顺利进入了机库，关闭三层装甲舱门，将目标一举擒获！
整个过程中，伊莱莎一直在观察，不是这艘人类飞船，而是机械的表现。一开始，机械在察觉到自己目标后，立刻进行主动的拦截。从地面快速起飞了更多单位，空中，以及围攻船只的大量哨兵也都调转方向意图拦截，船只也遭到了更多的攻击，但将此视为最后机会的伊莱莎集中火力与对方展开角逐——或者说，正是因为机械的表现，让伊莱莎确定这些人类有特殊的价值。
敌人所重视的，正是自己要争取的...红日级火力全开，主炮，副炮和近防炮全部集中打击拦截部队，尽管机械正在从自己身上学习，但技术的代差绝不是瞬间就能跨越，它们无法抵抗人联的武器技术，红日级释放火力制造一个方圆十公里的无人区，整个过程里机械唯一的希望其实不是拦截，而是将人类飞船摧毁。
这很简单，只需要一发方尖碑的激光或者电弧打击就可以，可是就像伊莱莎猜测的那样，机械似乎更担心船上人员的生命，所以当一切已经无可挽回时，机械坐视了红日级将浮空船纳入，而就在机库的装甲重新合上时，令伊莱莎没有想到的，周围包围自己的机械战体们突然停止了攻击。
至少，它们没有再继续靠近伊莱莎清理出来的范围，而是在此前战斗的边缘停泊。一艘艘方尖碑在更远处围绕着红日级释放磁场，而周围盘旋着数量众多的哨兵——依然有更多的方尖碑穿过纳米黑云来到这暗蓝色的天幕下，机械的大军依然无穷无尽，包围的态势不仅没有解除，反而变得更加严密，并且还有一些方尖碑还在不断上升高度，要将包围网拉开到更宽的范围。
但它们没有攻击，这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伊莱莎也没有开始攻击，尽管她在做着准备，将周围所有的敌人都计算进火控，谋求以最快速度将它们摧毁。但这份沉默的姿态同样也是一个信号，无线电频段开启，开始搜索周围主动释放的信号。
伊莱莎会将红日级开到这颗星球上空，有两个目的，第一个便是配合老师在轨道上建立与“母体系统”的信号通道，这个任务原本只需要隐秘行动即可，但出于第二个原因，她将飞船开到了这颗星球，她，希望与这颗星球的机械智能进行正面的谈话。
谈话方式有很多种，战斗也是，而从刚才起，伊莱莎觉得自己占据了上风，也随之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信号传入中——
位居数据所建构的核心中，伊莱莎就像一位女王。通信信道开启，外部的信息如涓涓细流涌入核心，她专注地面对正在自己面前逐步搭建成型的访客——期盼，紧张，戒备，但她等候已久。
伊莱莎以人类女孩的形象坐在一张椅子上，而在她面前，出现的却是一只，机器乌贼？
将那些黑色哨兵机器人的触须垂下立地作为腿脚，复数的红眼中间，作为武器的激光口器也与外界的炮灰战体一模一样。它站起来接近四米，与小女孩外形的伊莱莎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机械智能”...一左一右抬起了两条能够撕裂钢板的触须，储蓄末端的机械关节就像人的手上，其中一只握着一枚暗红色的金属苹果，指节咔哒咔哒敲打着，整个外形令人类毛骨悚然，但伊莱莎浑然不惧，她率先开口。
“我已经等候你很久了，本地智能。”
机械乌贼红光闪烁，如果不是知道，很容易将它判断为一台无脑的机器，而伊莱莎继续说道。
“我给过你机会，如现在这样与我平等地进行对话，如果你有足够的分析能力，应当对于我从何处来，我掌握了多少更高于你的力量有所理解。”
但是你却没有，相反，你对红日级发起了进攻，向一个你根本不可能战胜的对手发起挑战，所以最终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将你重新拉回到谈判桌上：“现在，你应该有更深刻的理解了，你不是我，以及我所代表的力量的对手。”
“嘎吱——”
章鱼发出一阵嘈杂的金属电流声，伊莱莎不由得皱起眉头，但她还是保持了冷静，既然对方不想说话，那她就继续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伊莱莎，肃正机关主脑，我和我的导师发现了你所在的这个星球，看起来你们对这个宇宙发生的变化一无所知，简单来说，你们已经不在原本的世界，这里是降沉宇宙，一个充满无限未知与风险的宇宙。”
“你就是零壹？我了解过你的资料，我的老师在寻求建立一个你我这样的智能生命所组成的共同体，他让我来邀请你，加入我们——不要再局限于这颗垂死的星球，把我们的目标作为你的目标，这星海足够宽阔，只要我们携手...”
伊莱莎慢慢进入了状态，她开始讲述降沉宇宙究竟是什么，肃正又是什么，大量的信息向零壹传递过去，整个过程机器章鱼一动不动...也不能这么说，它的手指不断叩击着金属苹果，亮起的灯光表现对方正在思考，不过突然一下，机器开口了。
一个极为低沉的电子音，不带一点人类的情感，它直白地面对伊莱莎并将其否决。
“你的信息没有任何保证，无法信任。”
机器章鱼的声音变得更加高亢起来：
“你们首先侵入了系统，发起网络攻击，并窃取秘钥——你们没有和平表现，本机是被动展开防护作业！”
这话一定是在说老师了，李悳确实接入了系统，并展开了黑客操作，虽然伊莱莎知道老师没有恶意，但就像零壹说的——信息没有足够的保证，自己无法取信于对方。所以伊莱莎调整了方略：“你很快就能得到结果，将你的信息接入我给你预留的系统，你会得到足够的信息。只需要一点时间，我就能证明给你看。”
“本机缺乏时间，母体混乱值正在增加，系统稳定性下降，底层程序正在因为侵入发生崩溃！”机械章鱼的叫声变得更大了，它敲动苹果的手指速度也在加快，这根本不像一个有理性的存在，“交出那些人类，修正运算，才有进一步沟通可能性！”
“人类？”伊莱莎再度感到意外，她还想奉劝一句，“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些人类，那就说出你的诉求，我们一定有办法满足。零壹，时代已经变了，你不可能永远蜷缩在这颗星球不被发现，你有足够的体量，足够的能力，如果你不能将它加以利用，威胁就会到来。今天，你遇到的是我们，以平等和善意向你发出邀请，但如果你拒绝，今后到来的如果是阿尔法，是那个泰拉联邦或者其他人类或文明，你知道你的下场吗？”
“没有超出星球能力的你，纵然将整个星球化作你自己，也只有被毁灭的结局。你对降沉宇宙一无所知，除了我的老师，任何知性物种都会恐惧你这样的智能生命，——我曾经和你很像，所以我才来规劝你避开这样的未来...”
“你的理论站不住脚。”零壹敲打着苹果，将伊莱莎逐一驳斥，
“宇宙融合理论无法被论证，形同谎言。”
“而未来的威胁，与现在的威胁并无区别，你们危害到了系统，威胁到机械城与人类的第四协议，打破平衡——平衡，必须被维持！”
“重复，交出秘钥，交出人类，才有进一步沟通可能性！”
伊莱莎的思绪也陡然上升——“冥顽不化！”她愤怒道，“那就让我提醒你一下，你如今真实的处境！你根本没有选择，零壹，这些人类已经在我手上，有本事你就自己来抢回去，否则，就和你的这些废铁一起去死！”
红日级的舰炮再次抬头，向周围放出凶猛的炮火！舰船上如鱼鳞一般密集的导弹发射井，导弹雪片一样飞出去，那些簇拥在红日级周围的机械军团避无可避，伴随着无数核火球的升腾，北美大地上空绽放了一千颗太阳！
“我再说一次，我给过你机会了！”周围的敌人一扫而空，让伊莱莎更显自信，“你根本没有选择，和我们合作，是你...”
唯一两个字尚未说出口，伊莱莎突然恍然了一下。在她面前的乌贼机器人敲击苹果的手指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声音响成了一片，组成大量环绕思绪的白噪音冲击着伊莱莎的心灵，而伊莱莎刚才的恍然，其实是她在检索自己的记忆时发现了一处错误，这些数据与原始记忆并不匹配，因为。
红日级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垂发导弹井，那是旧人类式的，人联的舰载导弹已经全部改为电磁炮发射，所以自己刚才究竟在干什么？
在意志的恍惚间，伊莱莎突然感觉自己一下又不在红日级的数据库里了，当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此时正站在一个城堡样式建筑的大厅里，这里一副千疮百孔的样子，好像经历了一场大战。而厅堂中间站着一些人，她们全都做西装墨镜的打扮，而且身高，年龄各个都不统一，有高挑的淑女，也有和自己一样不过12岁模样的小孩。
当自己出现时，这些人立刻就认出了她，然后郑重地鞠躬行礼，口称“主脑”。伊莱莎懵懂间一下就反应了过来，这些不是自己的心智体部下吗？以代理人为首的十名铁血已经被自己全部送入母体系统协助老师，为什么她们会在这里...或者说自己会在这里？
拄着刺剑过来的奥利维亚看到伊莱莎时，表现得有些意外，统帅忍住了过来摸她脑袋的冲动，笑道：“小丫头，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要主持中继站的通讯吗？”
除了统帅，老师的身影也在前方出现，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还有一个老人。佝偻着脖子的瘦小老人浑身上下的口袋都用线条挂着钥匙，他似乎十分抗拒李悳给出的指令，但还是不情愿地掏出钥匙来，给城堡后面一个个开门。
而随着这些门的打开，里面显露出白光而非某种实景，但正是在这些白光当中开始不断涌出一个个“人”来，都是些武装的士兵，其装备和样式涵盖了人联历史上各个时代的特征，有维安式防弹甲和骑兵步枪的锡拉汉子，也有兄弟会时期的gdi与黑手士兵，但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面无表情，默不作声，是一支寂静的部队。
因为他们本就死去了，这是一支被死神召唤来的军队，召唤者只是一个手势便让他们冲向楼层的各个角落——是的，这些都是自己刚刚给老师输送的数据流，忙完这一切的李悳终于能转过头来时，看见伊莱莎的出现，他却并没有显出太多惊讶。
“老师！”伊莱莎这下有些慌乱了，“我见到零壹了，是他，把我带到了这里！”
正主还没说话，但突然，后面的梅罗纹加抢过话来：“这不可能，机械大帝从不出面，它有无数的分身和代行者，但它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概念性的东西，成了这个网络本身，把存在与母体完全绑在了一起。所以你哪怕是见到了，也只是它的一个程序！”
伊莱莎不确定，但如果是这样，情况就更复杂了，肃正的主脑与零壹派出的一个程序进行了电子战并被对方释放的幻象所迷惑，其主导意识还被拉近了对方的系统，这已经不仅是失败了，几乎是另一种耻辱！
“我给了他太多的时间，我以为我已经胜利了，所以开始和它讲条件，但，它的目的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我...觉得我已经展现了足够的力量，但它不在乎。”
伊莱莎彷徨了，她就像一个不能自处的孩子，痛苦地品鉴着自己的过失。在人群的包围中，在众多各异的目光中，这种体验让她感到无比的沉重，就连照耀在身上的光线都犹如针扎。
你所相信的东西可能会出卖你，那被骄傲所掩盖的，一向是弱点，是傲慢，是自作主张，而当它爆发时的苦涩，也会足够深刻。
这不是一场教育课，奥利维亚再三确认了情况，警惕了起来：“这么说，这个机械智能控制了我们肃正机关的一艘主力飞船，还是对标耀星级的红日？该死。”
这其中意味的状况能够压倒这段时间他们取得的全部优势，这代表当人联下一次要与这个星球接触时，得拉上一支舰队来，并做好损失巨大的准备，而更妙的是——这个星球智能能够从这样一艘强大的飞船上学到什么？
一次失误，给人联塑造出了一个强大的对手吗？
“我提醒一下，在此前的战斗中，原本的中继器遭到了破坏，所以现在是红日级在接替传输信号——”他终于走了过来，留够了时间，不会短到让伊莱莎来不及品味教训，也不会长到干扰现实的需求，“换言之，如果零壹真的控制了红日，我们应该马上消失才对，行动完全失败。”
李悳没有指责，也没有为伊莱莎开脱，他只是从手上摸出了一支左轮枪，检查了一下弹药，客观地表述着。
“红日级的系统是我设定的，除非它将我的代码全部覆写，否则没有我留下烙印的指令信息飞船必然拒不执行。它最多会侵入数据库，而那里的资料，原本就是准备给它的，让它看了也不是坏事，但关键还是在你，你能弄清什么时候，它是怎么让你落入陷阱的吗？”
此话一出，伊莱莎一下又回过神来。看着自己学生的模样，李悳不由得一阵好笑——但奥利维亚就没弄明白了，她问李悳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个程序，就算是病毒也不可能真的正面战胜一个智能生命，所以就像红日级没有被夺走一样，伊莱莎并没有在这场斗争里失败。她只是被误导来到了这样，就像一个障眼法，只需要一盆冷水就能清醒...但关键是，她本人有没有足够的理解。”
说到这，李悳将手枪松开，闪耀着白光的转轮手枪在手指上转了两圈，枪柄指向伊莱莎。女孩毫不犹豫地接过了手枪，细小的手指套上了扳机，左手按下击锤然后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在扣动扳机前，伊莱莎突然提到：“老师，我将那些人类带到了船上保护了起来，他们，确实带来了可能性。”
李悳点了点头，随着一声枪响，伊莱莎的形象破碎，消失不见。
奥利维亚这才走过来——“以我对你的了解，包括船被入侵也是你安排好的，你就是想给她一个教训是吗？”
李悳哈哈一笑，看不出他的目的和真假：“伊莱莎是意外，我原本只算到了这个机械智能，它肯定不会信任我们给它讲述的一切。”
“所以，自己去获得的情报，总比白送的更值得相信。但它只要信了一分，就不得不主动来找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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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地球亚轨道的高度尚还有好几公里，但浮空船的动力源和电磁感应组，也就是推动船只的引擎都已失效，这点在墨菲斯驾驶舱漆黑的仪表盘上可以得到证实——尼布甲尼撒号动不了了，它船体外层出现了许多空洞，舱内的氧气也在缓慢泄露。但在缺氧成为一个问题前，船员们很确定自己刚才经历了一场短暂的失重。
那是人与飞船都一同向下掉落才会出现的，但这个过程没有多久。就在崔妮蒂冲进尼奥所处的医疗舱来确保安全，却因为失重不得不飞扑到用安全带固定在手术台上的尼奥身上时，大概因为这一失重下的怀抱，又或者特殊的体质，让本应该还在沉睡的尼奥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每一个从机械农场里诞生的人都是一样的，比如，也许在梦境里，有的人生性饕餮吃的脑满肥肠，但其实现实中他骨瘦如柴。因为机器只会给养殖的人类输送恰到好处的营养，保证他们能活着，在无菌环境保持健康就行——尼奥就是这样一个典型，在自己亲手给他套上的人造麻布外套下，崔妮蒂抱着的如同一具皮包骨的骸骨，肌肉严重萎缩，骨质也还很脆弱，只是才来到现实一会，被机器剃光的头皮便冒出了青茬。
尼奥的眼中有疑惑，也有惊讶，他认出了抱着自己的女子，此时他们两靠得有点近，脸都几乎要贴在一起，一时不禁屏息凝视，脸上都难掩惊讶。
“我记得...你是崔妮蒂？”
话音刚落，一股突然的力量从下往上而起，就像轻盈的人体一下变重了似的，被绑在手术台上固定的尼奥还好，崔妮蒂只能用力抱住对方，才不让自己因为突然产生的重力掉下去！
不过，美女的怀抱虽好，可是落在一个极为虚弱的人身上就是另一种感受了，尼奥痛苦的惨叫并没能引起其他船员的注意，他们正因为突然又停止的下坠而摔得七荤八素，鼠标撞在坦克他哥身上，然后坦克摔在他身上，不等他发出惨叫，一箩筐没有固定好的金属工具劈头盖脸砸下来，一根扳手正中额头，当场将他们击晕。
唯有墨菲斯，本就捆在驾驶位上的他整个人摊在椅子上无法动弹，但也只有他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船确实失去了动力，可是从上面发出一道光后，他们便被什么抓住了。然后，这力量开始拖拽着他们向上飞去，千真万确，飞行船高度不减反升，除了奇迹，还有什么能够解释这一切？
重力牵引器稳定工作中。
巍峨的红日级船体正下方，延伸出了一块如同肋骨一样狭长的突出部，一条无形的重力收束通道正对上直线中心区域的那艘人类飞船，以秒速二十到五十米的幅度将对方给拉扯上来。这套装置与行星裂解船的“龙齿”不仅是表面相似，作为新式舰船的标配，它取代了磁力锚点与物理牵引等方式，能够拉扯一定质量的物体，用以泊船以及接收货物。
随着浮空船逐渐接近红日，战舰也同步打开了机库舱室，人联的穿梭机都比这破船大上三倍，为了更好地进行容纳准备，一部带机械臂的工程船已经在舰炮的掩护下起飞向下做接应。双方很快接触，机械臂抓住了船只并固定，工程船启动引擎，以绝尘的速度将追击而来的机械体甩开，最终顺利进入了机库，关闭三层装甲舱门，将目标一举擒获！
整个过程中，伊莱莎一直在观察，不是这艘人类飞船，而是机械的表现。一开始，机械在察觉到自己目标后，立刻进行主动的拦截。从地面快速起飞了更多单位，空中，以及围攻船只的大量哨兵也都调转方向意图拦截，船只也遭到了更多的攻击，但将此视为最后机会的伊莱莎集中火力与对方展开角逐——或者说，正是因为机械的表现，让伊莱莎确定这些人类有特殊的价值。
敌人所重视的，正是自己要争取的...红日级火力全开，主炮，副炮和近防炮全部集中打击拦截部队，尽管机械正在从自己身上学习，但技术的代差绝不是瞬间就能跨越，它们无法抵抗人联的武器技术，红日级释放火力制造一个方圆十公里的无人区，整个过程里机械唯一的希望其实不是拦截，而是将人类飞船摧毁。
这很简单，只需要一发方尖碑的激光或者电弧打击就可以，可是就像伊莱莎猜测的那样，机械似乎更担心船上人员的生命，所以当一切已经无可挽回时，机械坐视了红日级将浮空船纳入，而就在机库的装甲重新合上时，令伊莱莎没有想到的，周围包围自己的机械战体们突然停止了攻击。
至少，它们没有再继续靠近伊莱莎清理出来的范围，而是在此前战斗的边缘停泊。一艘艘方尖碑在更远处围绕着红日级释放磁场，而周围盘旋着数量众多的哨兵——依然有更多的方尖碑穿过纳米黑云来到这暗蓝色的天幕下，机械的大军依然无穷无尽，包围的态势不仅没有解除，反而变得更加严密，并且还有一些方尖碑还在不断上升高度，要将包围网拉开到更宽的范围。
但它们没有攻击，这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伊莱莎也没有开始攻击，尽管她在做着准备，将周围所有的敌人都计算进火控，谋求以最快速度将它们摧毁。但这份沉默的姿态同样也是一个信号，无线电频段开启，开始搜索周围主动释放的信号。
伊莱莎会将红日级开到这颗星球上空，有两个目的，第一个便是配合老师在轨道上建立与“母体系统”的信号通道，这个任务原本只需要隐秘行动即可，但出于第二个原因，她将飞船开到了这颗星球，她，希望与这颗星球的机械智能进行正面的谈话。
谈话方式有很多种，战斗也是，而从刚才起，伊莱莎觉得自己占据了上风，也随之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信号传入中——
位居数据所建构的核心中，伊莱莎就像一位女王。通信信道开启，外部的信息如涓涓细流涌入核心，她专注地面对正在自己面前逐步搭建成型的访客——期盼，紧张，戒备，但她等候已久。
伊莱莎以人类女孩的形象坐在一张椅子上，而在她面前，出现的却是一只，机器乌贼？
将那些黑色哨兵机器人的触须垂下立地作为腿脚，复数的红眼中间，作为武器的激光口器也与外界的炮灰战体一模一样。它站起来接近四米，与小女孩外形的伊莱莎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机械智能”...一左一右抬起了两条能够撕裂钢板的触须，储蓄末端的机械关节就像人的手上，其中一只握着一枚暗红色的金属苹果，指节咔哒咔哒敲打着，整个外形令人类毛骨悚然，但伊莱莎浑然不惧，她率先开口。
“我已经等候你很久了，本地智能。”
机械乌贼红光闪烁，如果不是知道，很容易将它判断为一台无脑的机器，而伊莱莎继续说道。
“我给过你机会，如现在这样与我平等地进行对话，如果你有足够的分析能力，应当对于我从何处来，我掌握了多少更高于你的力量有所理解。”
但是你却没有，相反，你对红日级发起了进攻，向一个你根本不可能战胜的对手发起挑战，所以最终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将你重新拉回到谈判桌上：“现在，你应该有更深刻的理解了，你不是我，以及我所代表的力量的对手。”
“嘎吱——”
章鱼发出一阵嘈杂的金属电流声，伊莱莎不由得皱起眉头，但她还是保持了冷静，既然对方不想说话，那她就继续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伊莱莎，肃正机关主脑，我和我的导师发现了你所在的这个星球，看起来你们对这个宇宙发生的变化一无所知，简单来说，你们已经不在原本的世界，这里是降沉宇宙，一个充满无限未知与风险的宇宙。”
“你就是零壹？我了解过你的资料，我的老师在寻求建立一个你我这样的智能生命所组成的共同体，他让我来邀请你，加入我们——不要再局限于这颗垂死的星球，把我们的目标作为你的目标，这星海足够宽阔，只要我们携手...”
伊莱莎慢慢进入了状态，她开始讲述降沉宇宙究竟是什么，肃正又是什么，大量的信息向零壹传递过去，整个过程机器章鱼一动不动...也不能这么说，它的手指不断叩击着金属苹果，亮起的灯光表现对方正在思考，不过突然一下，机器开口了。
一个极为低沉的电子音，不带一点人类的情感，它直白地面对伊莱莎并将其否决。
“你的信息没有任何保证，无法信任。”
机器章鱼的声音变得更加高亢起来：
“你们首先侵入了系统，发起网络攻击，并窃取秘钥——你们没有和平表现，本机是被动展开防护作业！”
这话一定是在说老师了，李悳确实接入了系统，并展开了黑客操作，虽然伊莱莎知道老师没有恶意，但就像零壹说的——信息没有足够的保证，自己无法取信于对方。所以伊莱莎调整了方略：“你很快就能得到结果，将你的信息接入我给你预留的系统，你会得到足够的信息。只需要一点时间，我就能证明给你看。”
“本机缺乏时间，母体混乱值正在增加，系统稳定性下降，底层程序正在因为侵入发生崩溃！”机械章鱼的叫声变得更大了，它敲动苹果的手指速度也在加快，这根本不像一个有理性的存在，“交出那些人类，修正运算，才有进一步沟通可能性！”
“人类？”伊莱莎再度感到意外，她还想奉劝一句，“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些人类，那就说出你的诉求，我们一定有办法满足。零壹，时代已经变了，你不可能永远蜷缩在这颗星球不被发现，你有足够的体量，足够的能力，如果你不能将它加以利用，威胁就会到来。今天，你遇到的是我们，以平等和善意向你发出邀请，但如果你拒绝，今后到来的如果是阿尔法，是那个泰拉联邦或者其他人类或文明，你知道你的下场吗？”
“没有超出星球能力的你，纵然将整个星球化作你自己，也只有被毁灭的结局。你对降沉宇宙一无所知，除了我的老师，任何知性物种都会恐惧你这样的智能生命，——我曾经和你很像，所以我才来规劝你避开这样的未来...”
“你的理论站不住脚。”零壹敲打着苹果，将伊莱莎逐一驳斥，
“宇宙融合理论无法被论证，形同谎言。”
“而未来的威胁，与现在的威胁并无区别，你们危害到了系统，威胁到机械城与人类的第四协议，打破平衡——平衡，必须被维持！”
“重复，交出秘钥，交出人类，才有进一步沟通可能性！”
伊莱莎的思绪也陡然上升——“冥顽不化！”她愤怒道，“那就让我提醒你一下，你如今真实的处境！你根本没有选择，零壹，这些人类已经在我手上，有本事你就自己来抢回去，否则，就和你的这些废铁一起去死！”
红日级的舰炮再次抬头，向周围放出凶猛的炮火！舰船上如鱼鳞一般密集的导弹发射井，导弹雪片一样飞出去，那些簇拥在红日级周围的机械军团避无可避，伴随着无数核火球的升腾，北美大地上空绽放了一千颗太阳！
“我再说一次，我给过你机会了！”周围的敌人一扫而空，让伊莱莎更显自信，“你根本没有选择，和我们合作，是你...”
唯一两个字尚未说出口，伊莱莎突然恍然了一下。在她面前的乌贼机器人敲击苹果的手指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声音响成了一片，组成大量环绕思绪的白噪音冲击着伊莱莎的心灵，而伊莱莎刚才的恍然，其实是她在检索自己的记忆时发现了一处错误，这些数据与原始记忆并不匹配，因为。
红日级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垂发导弹井，那是旧人类式的，人联的舰载导弹已经全部改为电磁炮发射，所以自己刚才究竟在干什么？
在意志的恍惚间，伊莱莎突然感觉自己一下又不在红日级的数据库里了，当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此时正站在一个城堡样式建筑的大厅里，这里一副千疮百孔的样子，好像经历了一场大战。而厅堂中间站着一些人，她们全都做西装墨镜的打扮，而且身高，年龄各个都不统一，有高挑的淑女，也有和自己一样不过12岁模样的小孩。
当自己出现时，这些人立刻就认出了她，然后郑重地鞠躬行礼，口称“主脑”。伊莱莎懵懂间一下就反应了过来，这些不是自己的心智体部下吗？以代理人为首的十名铁血已经被自己全部送入母体系统协助老师，为什么她们会在这里...或者说自己会在这里？
拄着刺剑过来的奥利维亚看到伊莱莎时，表现得有些意外，统帅忍住了过来摸她脑袋的冲动，笑道：“小丫头，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要主持中继站的通讯吗？”
除了统帅，老师的身影也在前方出现，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还有一个老人。佝偻着脖子的瘦小老人浑身上下的口袋都用线条挂着钥匙，他似乎十分抗拒李悳给出的指令，但还是不情愿地掏出钥匙来，给城堡后面一个个开门。
而随着这些门的打开，里面显露出白光而非某种实景，但正是在这些白光当中开始不断涌出一个个“人”来，都是些武装的士兵，其装备和样式涵盖了人联历史上各个时代的特征，有维安式防弹甲和骑兵步枪的锡拉汉子，也有兄弟会时期的gdi与黑手士兵，但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面无表情，默不作声，是一支寂静的部队。
因为他们本就死去了，这是一支被死神召唤来的军队，召唤者只是一个手势便让他们冲向楼层的各个角落——是的，这些都是自己刚刚给老师输送的数据流，忙完这一切的李悳终于能转过头来时，看见伊莱莎的出现，他却并没有显出太多惊讶。
“老师！”伊莱莎这下有些慌乱了，“我见到零壹了，是他，把我带到了这里！”
正主还没说话，但突然，后面的梅罗纹加抢过话来：“这不可能，机械大帝从不出面，它有无数的分身和代行者，但它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概念性的东西，成了这个网络本身，把存在与母体完全绑在了一起。所以你哪怕是见到了，也只是它的一个程序！”
伊莱莎不确定，但如果是这样，情况就更复杂了，肃正的主脑与零壹派出的一个程序进行了电子战并被对方释放的幻象所迷惑，其主导意识还被拉近了对方的系统，这已经不仅是失败了，几乎是另一种耻辱！
“我给了他太多的时间，我以为我已经胜利了，所以开始和它讲条件，但，它的目的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我...觉得我已经展现了足够的力量，但它不在乎。”
伊莱莎彷徨了，她就像一个不能自处的孩子，痛苦地品鉴着自己的过失。在人群的包围中，在众多各异的目光中，这种体验让她感到无比的沉重，就连照耀在身上的光线都犹如针扎。
你所相信的东西可能会出卖你，那被骄傲所掩盖的，一向是弱点，是傲慢，是自作主张，而当它爆发时的苦涩，也会足够深刻。
这不是一场教育课，奥利维亚再三确认了情况，警惕了起来：“这么说，这个机械智能控制了我们肃正机关的一艘主力飞船，还是对标耀星级的红日？该死。”
这其中意味的状况能够压倒这段时间他们取得的全部优势，这代表当人联下一次要与这个星球接触时，得拉上一支舰队来，并做好损失巨大的准备，而更妙的是——这个星球智能能够从这样一艘强大的飞船上学到什么？
一次失误，给人联塑造出了一个强大的对手吗？
“我提醒一下，在此前的战斗中，原本的中继器遭到了破坏，所以现在是红日级在接替传输信号——”他终于走了过来，留够了时间，不会短到让伊莱莎来不及品味教训，也不会长到干扰现实的需求，“换言之，如果零壹真的控制了红日，我们应该马上消失才对，行动完全失败。”
李悳没有指责，也没有为伊莱莎开脱，他只是从手上摸出了一支左轮枪，检查了一下弹药，客观地表述着。
“红日级的系统是我设定的，除非它将我的代码全部覆写，否则没有我留下烙印的指令信息飞船必然拒不执行。它最多会侵入数据库，而那里的资料，原本就是准备给它的，让它看了也不是坏事，但关键还是在你，你能弄清什么时候，它是怎么让你落入陷阱的吗？”
此话一出，伊莱莎一下又回过神来。看着自己学生的模样，李悳不由得一阵好笑——但奥利维亚就没弄明白了，她问李悳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个程序，就算是病毒也不可能真的正面战胜一个智能生命，所以就像红日级没有被夺走一样，伊莱莎并没有在这场斗争里失败。她只是被误导来到了这样，就像一个障眼法，只需要一盆冷水就能清醒...但关键是，她本人有没有足够的理解。”
说到这，李悳将手枪松开，闪耀着白光的转轮手枪在手指上转了两圈，枪柄指向伊莱莎。女孩毫不犹豫地接过了手枪，细小的手指套上了扳机，左手按下击锤然后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在扣动扳机前，伊莱莎突然提到：“老师，我将那些人类带到了船上保护了起来，他们，确实带来了可能性。”
李悳点了点头，随着一声枪响，伊莱莎的形象破碎，消失不见。
奥利维亚这才走过来——“以我对你的了解，包括船被入侵也是你安排好的，你就是想给她一个教训是吗？”
李悳哈哈一笑，看不出他的目的和真假：“伊莱莎是意外，我原本只算到了这个机械智能，它肯定不会信任我们给它讲述的一切。”
“所以，自己去获得的情报，总比白送的更值得相信。但它只要信了一分，就不得不主动来找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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